第5章
好不容易,小主人同意带走了孩子。当夜便置办灵堂,做起法事。 那一晚,翠羽推门进来,看到小主人穿淡蓝的裙,银饰素净,披散长发,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坐在那。 她那一身,是南照为亲人服丧的打扮。 一股血腥味倏地漫过。 翠羽大骇,冲上前去,拿起女子长袖下的纤手一看,顷刻间,泪珠滚落。 只见,瘦骨伶仃的手,十个指头扎得鲜血淋漓。手腕苍白,一层层纱布厚厚缠裹着刀口,正微微渗出血来。 翠羽大恸,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主人……” “您何苦、您何苦啊!” 女子闻言,终于一动。 她那长发掩映下的脸,瘦得几乎脱了相,一双平日里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眼睛此刻睖睁着,显得格外的大。 那眼神却十分清醒,笑起来温柔破碎,宽慰她: “没事的,翠羽,我没事。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却死’是我唯一能见到她的方式了……” 她低声喃喃的自语,听得翠羽心都要碎了。 所谓“却死虫”,乃是南照一种神奇的蛊虫,米粒大小,发萤光,生时洁白,死后乌黑。不能寄生于人体,害不了任何人。 虽名“却死”,却也不能起死回生,逆转阴阳,是以,也救不了任何人。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产出一种香气,而这种香气很像中原的返魂香,香气浓厚能飘数百里,人嗅到这股香气,便能于幻觉中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人。 只是这“却死”娇贵,朝生暮亡,最重要的是它,需以新鲜人血喂养。 “奴婢也可以,”翠羽哽咽,猛地递出手腕,“小主人用奴婢、奴婢的血吧!” 芊芊却制止了她。 “不。” 她捏在翠羽手腕上的力气微若游丝,难以觉察,很快便力道尽卸,指尖滑了下去,轻轻颤栗。 芊芊笑得苍白倦怠,须臾,嘴角缓缓垂落下去:“不用了。” 这三个字,令翠羽感到一股如坠深渊的恐惧。 她蓦地揭开那装着却死虫的陶罐,冲进鼻腔的是铁锈味儿的血腥,和虫子腐烂后发出的非常不愉快的恶臭。 一看,只见陶罐的底,内壁,糊着厚厚的,坍缩的黑渍,宛若浓稠的柏油。 数以百计的却死虫的尸体。 这样多的却死虫,只怕是她们从南照带来的全部。一虫一日食血微末,只是积少成多,又该以多少鲜血来喂养。 那一刀一刀,十指连心,小主人究竟在自己身上划了多少下,挨了多少痛。 光想到此处,翠羽便是头皮发麻的骇然,心脏抽搐的痛。 其实芊芊自己也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么过来的。 她感觉一切都很正常,按部就班,吃饭睡觉。 闲暇时靠着喂养却死虫,在那混淆了阴阳、颠倒了死生的香气中,见到那孩子玉雪可爱的脸庞,会哭会笑的模样。 她就靠着这些活着。 就好像女儿一直好好地活在她身边,从未离去。 直到却死虫一一香销死绝,她才一夕之间,从无止境的虚幻中一脚踏进现实。 人间陷入永夜。 整个人这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完整的窒息,那些窒息和痛苦如同远处咆哮翻滚的阵阵巨浪,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朝她迎头打来,将她击个粉碎。 再之后,痛苦被开始适应了,才有余力,去想谢不归的事。 七年夫妻,生死相随。 到头来却告诉她,是情蛊,给了她这如梦似幻,镜花水月般的七年。 却死虫能使人见到死去的亲人,情蛊却能迷惑人的心智,使人爱上一个陌生之人。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只要中了情蛊,便会像着魔了一样地爱上那饲蛊之人,永远不会背叛。 她明明不饲情蛊,也从不给人下蛊,谢不归却疯了般地爱上了她,为她脱离家族隐姓埋名整整七年。 或许从一开始她也心存疑虑过,因他心动得突然。 然而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误以为了,这是一场水到渠成的爱情。 谢不归中的情蛊似乎与寻常的情蛊有一些不同。 寻常的中蛊之人都会于身体肌肤,或手臂,或眉心,显现朱砂红色,如被噬了一口,状若守宫砂。 谢不归身上的情蛊,却无任何外显的症状,以至于她并没有在一开始便觉察。 只不过和所有情蛊一样,当体内的蛊虫尽数死绝,再不能控制他的心神后,这冷心冷情的郎君自然也就拂拂衣袖,片叶不沾身地离去了。 她以为完美的夫君,至死不渝的爱情,她所拥有、所得到的一切, 都是因为,情蛊。 是吗? 这句话她原原本本地问过那个人。 自那次宫道上偶然遇见,便再没能见到他,含章殿数次求见,都被挡了回去。 他不想见她。 可是,她还是每天一大早便候在含章殿外,从天明等到天黑,再一次次地默默转身回去。 她心中并没有什么很激烈的情绪,怨恨,不甘,还是歇斯底里。她的力气,早在女儿离开后就被抽干了。 只是想告诉他一声,我们的孩子死了。 好可怜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你是她的父亲,你还没有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