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星辰（补更）

    或许，也可以说，是她接纳了他。

    伊维利欧斯想。

    很长一段时间，半精灵少女面对他时总是有些胆怯的模样。他一开始以为她仍在恐惧他的荒野形态。

    很久之后，辛西娅才告诉他，她害怕他不喜欢她，而她会再度被抛弃。

    很荒谬。

    伊维利欧斯很难理解她的想法——作为监护人，他本就无所谓喜欢与否，不论她对他是什么态度，从他答应父亲的要求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可能让她离开奎瓦尔。

    哪怕是她主动提出，也不可能。

    辛西娅并没有催促伊维利欧斯返回高塔。

    她顺势在蛇身旁坐了下来，仰头望向那片被魔法恒定出的、缀满星辰的深邃夜空。

    祭坛区域的寂静是完整的，连风声都被隔绝在外，只有星光无声地倾泻，笼罩彼此。

    明明才醒来不久，在这片静谧的永夜之下，一股莫名的倦意又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上辛西娅的四肢。

    这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想要沉入安宁的渴望。

    伊维利欧斯说，她的灵魂依然混乱而虚弱，精神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复，她需要休息，也需要继续服用那种令她反胃的药剂。

    她抗议过，但她的叔叔也不是在任何事上都会纵容她的。

    尤其是当他认为，她的任性会伤害自己时。

    巨蛇的身躯极其轻柔地移动着，银白色的蛇身优雅地环绕过来，形成一个稳固而柔软的巢穴，将她小心翼翼地圈护在中央，让她可以完全放松地倚靠着他。

    接触的体表，温和的自然之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持续地渗入辛西娅的体内，抚慰着她灵魂深处的倦怠。辛西娅像一只寻找热源的猫，不自觉地与他贴得更紧。

    奎瓦尔的夏季并不炎热，但伊维利欧斯身躯所散发的那种恒定舒适的微凉，对她而言总是最具吸引力的。她放松全身的重量，完全陷落在银色的环绕里。

    观星，是他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在辛西娅适应了奎瓦尔的寂静之后，每当无法入眠，她就会来到这片祭坛，寻找她的叔叔。

    很奇妙，原本让她感到恐惧的造物竟也就与这深沉的夜色建立了某种联系，心安与光线的昏昧之中，她总能轻易睡着。

    等再次醒来，她会在自己的房间；后来，是他们共同的位于塔顶的居室。

    至于再后来，她学会了冥想，再也不会被失眠所困扰。

    而这一切的开端，源于一次小心翼翼的请求。

    自那次谈话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伊维利欧斯在她面前依旧维持着精灵的样貌，仿佛那夜只是一场幻梦。

    直到又一个个夜晚，辛西娅看见他拿着星图卷轴，准备前往山顶祭坛进行例行的观测。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她拦住了他，故作平静，却仍有一丝紧张从肢体与表情中泄露。

    “叔叔……我可以一起去吗？”她顿了顿，找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借口，“我想……巩固一下最近学习的星象学知识。”

    伊维利欧斯停下脚步，银发在廊间微弱的光线中流淌着清辉。

    像是蛇鳞的颜色。

    辛西娅想。

    冰蓝色的眼眸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这让辛西娅的心微微提起。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提出什么要求。

    可能是有些过分，毕竟那是家族的禁地，而她只是一个混血种。

    可就在她以为会被拒绝时，银发的精灵轻轻颔首：“跟我来。”

    那一次，他依旧是以精灵的形态带领她走上星光小径。

    祭坛的永夜依旧安静得令人屏息。

    但当他们站定在星空下，四周只有微光植物和漫天星斗时，辛西娅却主动开口：“叔叔……你可以变回去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仍然害怕，却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伊维利欧斯看向她，眼中似有微澜。

    辛西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掩饰并不高明，深呼吸几次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在黑暗里……我或许能更好地适应。”

    也更能判断，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这句话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然后，在她面前，优雅的精灵身形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圣洁而庞大的银白色巨蛇，安静地盘踞于星空之下，那双冰蓝色的蛇瞳凝视着她，少了些许属于精灵的疏离，多了几分古老存在的深邃。

    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恐怖。

    辛西娅望向它，这样想着。

    自此，观星成了他们之间一项特殊的仪式。

    最初是为了让他的侄女在特定的环境下适应他的形态，再后来，就没有了任何理由。

    只要辛西娅想，他们就会一同前来。

    有时他作为精灵陪同，但更多的时候，在这片属于星辰的领域，他会回归更贴近本源的形态。

    “我总觉得，它们在说些什么，但我听不懂……”

    辛西娅仰着头，目光在星海中游移，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困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答案就在眼前，却无法解读……”

    她的声音落下，一片宁静中，伊维利欧斯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平和而悠远：「星辰记录光阴，见证变迁，但很少直接言说命运的答案。命运如同河流，星辰是河床上的标记，显示着水流的趋势与可能的分岔，但河水本身，始终在流动，拥有选择与改变的可能。」

    辛西娅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冰凉的鳞片：“所以，即使能读懂星辰，看到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对吗？就像晨星，它预示黎明，但乌云也可能遮住它的光芒。”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掩的遗憾。

    作为“晨星”之名的拥有者，她却始终不具备真正解读星图中蕴含的无数命运丝线的能力。

    那是专属于伊维利欧斯这样的，血脉纯净的星辰德鲁伊的领域。

    星象学对她而言只是一种博学的注解，而观星也失去了绝大部分意义。

    但她喜欢看星星。

    喜欢这片浩瀚无垠的寂静，喜欢这种与他共享一片星空、仿佛超脱了时间流逝的感觉。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有亘古不变默然运行自然规则。

    与彼此。

    就在这时，伊维利欧斯的意念再次缓缓流入她的脑海，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承诺的笃定：「无需遗憾，伊恩娜。」

    她微微一怔。

    「我会在这里，为你看清你的命运，」

    清冷的声音却如同温暖的潮汐，包裹住她有些怅然的情绪。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