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篇第八十七章探索人类自身，一如探索

    “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莳七宝回答道。

    “古希腊师生恋挺普遍的。”她这么说。

    “古希腊呢，”兰凌霄做起补充，“男人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的灵魂与男人不平等。”

    “那他们还是要从女人的产道里出来吼。”郑楠的说话声像是她捏住鼻子。

    在场的女孩都笑了起来。

    “男女之间不平等，自然也就无法产生爱情——在这个时期的古希腊，异性爱反而可能是某种不正确。”莳七宝推着眼镜，发出轻轻的笑声，“当时古希腊鼓励同性相爱，鼓励年长的和年纪轻的谈恋爱，师生恋也就不奇怪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OK  STOP！”郑楠做了个手势，禁止莳七宝再影响这些先贤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莳七宝优雅地耸肩，“所以说，文化是流动的，并非一成不变。性向或许是天生，但是对性向的认知却是可以构筑的——当我们周围看到的都是异性在谈恋爱，结婚的也都是异性，当我们对同性产生如爱情般好感的时候，我们真的能够及时发现并顺理成章接受我们喜欢同性的事实，并不会怀疑自己的性向与周围人不同，是自己的问题吗？”

    郑楠刚要张开嘴，莳七宝微微一笑，“再举个例子，一个女孩，从小就接触到了，嗯……我应该怎么说呢，她从小就接触到一些以男性视角为主体的作品，知道女性的乳房，或者我这么说——”

    “奶子。”

    郑楠不适地吞了口口水。

    “还有屁股，女性的长腿，一些男性为视角，由男性的创作总是会有习惯性的对女性身体进行特写来表达性感，这些特写啊，描写啊——为什么人类的身体会带上色情意味，不还是为人所赋予，由人所创造的含义吗？那些作品，其实是以男性群体为主要受众的，但是那个女孩也长期接收观看，明白那些性感背后的色情含义，在这种长期……虽然不是主动，是无意接收，我认为也可以称之为是训练，在这种长期的接收中，女孩也开始对这些表现女性性感的镜头产生了性反应——那么可以说她是同性恋吗？”

    郑楠不以为然，“哎”了一声，笑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她要是喜欢同性的身体，难道不是同性恋吗？”

    莳七宝笑了一下，“然而她可能也的确是个异性恋呢？”

    郑楠感到不可思议，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有这种例子？？”

    莳七宝不说话了，她只是含着神秘的微笑，缓慢推动一下眼镜。

    “不是……”郑楠愣了一下，“你说的这个例子……”

    她没敢说下去，心里止不住地疑惑——莳七宝这个例子该不会说的是她自己吧？！

    然而莳七宝没有正面回应，她只是带着那神秘的微笑说：“我们说回那个帖子。”

    郑楠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摔得七八烂。

    “你说帖子里的……姜逆，就这么叫他吧，的确，我们没有回避男主有异性情感经历的……事实，但是这不能以此武断地说，他就不存在爱上同性的可能吧？双性恋和无性恋也是存在的呀，人类的性向本来就是个复杂的命题。”

    “既然一直以来说，人性是复杂的——我想这个总应该是一种共识，对吧？那么在我们，我们不想否定一个人的任何可能——所谓的创作，你们也可以当成我们对人性的探索，因为如果放诸现实，事实就是事实，可能就没有更改的机会——但是虚拟创作是可以对任何情况延伸讨论的嘛。”

    “其实姜逆也不是一开始就接受自己喜欢一个同性，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和皇甫瑾初吻的那部分？”莳七宝指了指兰凌霄的电脑。

    听到初吻这两个字，赵多娇脾气疙瘩都要起来，她本能感到一阵反胃——论蒋洄那个吻给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郑楠摇摇头，“我还没。”她看向兰凌霄和大小姐。

    大小姐耸肩，兰凌霄说：“我只是粗略地扫，扫的不仔细，应该还没看到。”

    “什么？！”莳七宝旁边响起老大的声音，“初吻？什么情况？！”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关心八卦的兴奋，“怎么个初吻？？”

    莳七宝回头，看一下老大，推一把眼镜，“你还在啊？”

    老大刚才一直在听，莳七宝一说，她挂不住脸，“你什么意思嘛？！”

    莳七宝笑着揶揄：“你不是要帮你男朋友洗衣服吗？一直听我们说话你来得及洗吗？”

    “啊啊啊啊！”老大气得想去掐莳七宝的脖子，“你们真的很讨厌啊！”

    自从她做这件事，被朋友们知道，一直被朋友们拿来开涮，她也是受够了。

    老大生气地大嚎，莳七宝不受影响，安抚性地挠了挠老大的下巴。赵多娇忍不住转头，不去看莳七宝当宠物一样逗老大——这个动作会让她想起某人和某人。

    莳七宝一边逗老大玩，一边聊回剧情。

    “里面的南宫景，啊不是，是皇甫瑾第一次亲姜逆，是在那场篮球比赛之后。”

    “哪、哪场……”赵多娇的小心脏砰砰起劲地跳。

    “就上回我们看的那场啊，”莳七宝以奇怪的眼神看了赵多娇一眼，“就是那场，里面写南宫……皇甫瑾打完比赛以后，因为体育运动本来就兴奋，加上比赛取得胜利的催化，姜逆去男生休息室找他送上恭喜，皇甫瑾一个没忍住，就吻了他一下。啧啧，刚运动完还在流汗的男孩子，和一身没什么味道还带点干净清爽的……男孩子，两个人站在没有其他人的更衣室，热汗蒸腾，两个人面对面，眼里涌动着暧昧情意和不自然的避忌……啧啧啧。”莳七宝说着说着，眼睛里带着仿佛能看到那画面的兴奋，像是要流口水。

    赵多娇在她的描述下，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画面里她看到南宫景和蒋洄站在更衣室，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噫……噫……打住！她及时叫停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了啊！

    “然后姜逆就甩了他一巴掌。”

    赵多娇刚刚从想象中回神，听到那巴掌，顿时生出一股敏感，“什、什么？”她连着问。

    莳七宝不以为意，“就是甩了他一巴掌，强吻嘛，突如其来的，又没征得对方的同意，肯定要甩人一巴掌的嘛。”

    从兰凌霄到大小姐，到郑楠，她们叁个人之间飘开一股不同含义的微妙，齐齐投向赵多娇。

    赵多娇站在那，尴尬眨眼，假装没看到，往后一退，侧身躲到郑楠身后。

    莳七宝注意到她们的安静里有一种诡异，好奇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她刚要随着她们视线看过去，大小姐适时微笑道：“你继续。”

    被打断，莳七宝也就错过挖掘八卦的机会，她应道：“哦哦，对了，我就是想说，故事里的蒋……姜逆，其实也没那么顺理成章接受自己喜欢上室友的事实的啦。”

    “那个帖子的名字，你们都知道了吧？”

    “那个寝深深，宇朦朦，你们知道是什么含义吗？”她问。

    回答的人是兰凌霄。

    “就是来自情深深雨濛濛吧？”

    “这是一点，”莳七宝说，“不过呢，还有另一层含义，寝深深，其实还学了琼瑶另一本，《庭院深深》的意思。”

    “但是，”郑楠提出问题，“庭院深深我能理解，寝深深？寝室就这么点地方，哪儿深得起来？”

    兰凌霄像是被这话噎到，她瞪着眼睛，试图解释：“其实这个深不是指那个深，也可能是说人心理上的……”

    “算了，”她费劲组织语言，尝试说明，可是又很快放弃，“这个意思，意会吧，你们自己意会吧。”

    郑楠郁闷了，莳七宝这放弃解释的模样显得她理解能力多差似的。

    “反正寝深深有两层含义，至于宇朦朦，宇字你们应该知道出处。”

    “蓝宇嘛，暗示这个故事就是讲同性恋的。”又是兰凌霄先回答。

    “Yep，”莳七宝说道，“后面的朦朦呢，就是指男主角之间那点，在日常相处一点一滴中发生累积起来的朦朦胧胧却不敢道明的感情。”莳七宝越说越来劲，说到后面，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眼睛紧闭，神色挣扎，仿佛困在同性爱之间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不敢道明？”郑楠皱眉，“你这俩男主都亲上了，还不敢道明呢？”

    莳七宝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郑楠这一吐槽，她被迫回到现实。

    “这个吻又不是双方自愿发生的，”莳七宝也带上一点吐槽的口吻，“起码另一个人是不愿的，这也不算正面面对感情啊。你要是看下去就知道，蒋……姜逆被吻了以后还挺恶心的，谁突然被一个人吻一下不恶心啊，尤其这个人还是朝夕相处的熟人，这之后两人见面要怎么办啊？不尴尬吗？”

    那一刻，赵多娇有点不大自在，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和蒋洄那点事儿是不是已经被莳七宝知道了——该不会她吐槽的人是蒋洄吧？？

    “但是南……皇甫瑾本来也是冲动之下行事，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做这种事，”莳七宝高深一笑，“人类这种生物啊，就是会一个冲动，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里头的姜逆呢，被吻了以后内心就很是纠结啊，虽然有恶心，但内心里还隐藏着一股他不想面对的喜悦，这个时候就，这不就挣扎和矛盾就来了？”

    “他为什么会喜悦呢？为什么会感到期待呢？那个吻发生以后，姜逆就不得不开始面对起自身的情感，不得不面对往昔和皇甫瑾的相处中那些和皇甫瑾待在一起不自觉产生的悸动，心动，还有和皇甫瑾在一起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对皇甫瑾的依恋，这些统统都在那个吻以后全都跑出来逼姜逆面对自身的情感。”

    赵多娇没忍住，和郑楠打了个哆嗦。

    “但是面对就完了吗？知道就能正视了？Oh～no，蒋洄，不是，姜逆他逃避了。”

    “哈？”郑楠茫然问，“为啥逃避啊？同性恋怎么了？面对自己是个同性恋有那么难吗？”

    “啊这，”莳七宝故作高深，食指碰着眼镜架的边缘，将眼镜往上推，“打个比方，如果阿楠你是个同性恋……”

    这时候，郑楠想都没想就说道：“别介啊！我妈知道她会哭的！”

    郑楠她妈对郑楠的人生希望是，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到时候结个婚再生个孩子，都是些传统的希望。要是她是个同性恋，郑楠完全不敢想母亲的表情。

    莳七宝手掌一摊，“你看，你连假设都这么觉得，抛开其他不谈，这方面，家庭压力确实是个大问题。”

    “蒋洄的家庭状况我们都不晓得，我也不可能去问他，”莳七宝耸了耸肩，“所以我们在小说里设定他父母都比较保守，姜逆考虑到父母，也无法顺理成章接受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的事实，这不就小说的矛盾啊剧情上的起伏这不就来了？”

    “就算我们想要面对自身，但是世俗的压力啊，周围人的眼光啊，还有自身的认知啊，都可能迫使我们做出不同的判断和选择——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我们真的可以顺利面对并接受自我与其他人不同的那部分吗？”

    “就好像……”莳七宝想了想说，“就比如说异性恋吧，虽然大体上我们总会说，婚恋自由，我们在说婚恋自由的同时又有别的声音会说，婚恋要门当户对哦，当我们谈论起婚恋，不自觉设定下许多条件，这不就是已经在给我们自己画地为牢，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自由是否还是自由？在设定好的范围里挑选婚恋的对象，这是否是待在安全区里做选择，那是否真的是爱情？如果我们走出那个划定的安全区，喜欢上一个不那么正确的人，他可能不符合我们周围人包括我们自己对未来伴侣设定的条件，他可能……没那么正确，性格没那么好，可能各项条件看上去都很糟糕——尽管如此，我们对那个人还是产生了诸如脸红心跳加速甚至开始产生依恋想要和那个人共度一生这种疯狂的念头，我们真的能够坦然面对自我，能够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连自己都看不上的人这样的事实吗？我们明知道喜欢这个人可能被我们周围的人一顿挑剔，可能不能满足我们父母对我们的期待，当我们需要面对这些时——我们真的会足够有勇气来面对这些吗？——异性恋也有异性恋的困境，不过，”莳七宝耸肩，“感觉也没什么人讨论。”

    在旁听的老大心里涌起一股不明原因的热流，她感动地就要去抱住莳七宝。

    “七宝～”

    莳七宝一躲，口气是如同学者般的冷静，“你那个男朋友配不上你，给我趁早分。”

    老大那颗感动的心掉在地上，啪唧摔个粉碎。

    “这么……”郑楠大为震惊，“只是聊个性向……能聊到这么复杂的吗？”

    “复杂？”沉浸在自己思路里面的莳七宝微微一笑，“很复杂吗？”

    “要我说呢，不管是哪边，不管是什么问题，这些问题都说明了我们人类有多复杂——你问，姜逆有没有可能在一直交往的是女朋友的前提下是否会爱上一个男人——我不知道其他参与写这个故事的人怎么想，要我来说，我不会否认人类的任何一种可能性——正因为人是复杂的，所以人才具备无限不同的可能性，我们不能简单的有一种或者两种的定义去给人性画下圈圈——人是复杂的，因此性向这个问题才是复杂的，复杂说明我们对人类自身的了解还不够，既然还不够，所以才要去探索——探索星辰大海可以是浪漫，但当我们把探索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呢？”

    郑楠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几次呼吸之后缓慢举起手。莳七宝瞥到郑楠的手，如同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面对的是什么人一般问：“怎么啦？”

    郑楠说：“原来我们是在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吗？”她带着困惑的目光望向四处，“我们不是在讨论那个帖子吗？怎么讨论变得这么深奥起来啦？”

    莳七宝身子一歪，老大忍笑做了一个接住她的动作。

    “你这转进升华实在太硬了，”郑楠没忍住，发出她的吐槽，“就好像看搞笑片本来看的挺开心，突然强行上演一段带价值观的演说——太硬了！”

    “剧情衔接太生硬是会把观众吓跑的啊喂！”

    莳七宝像是受不住这吐槽的打击，真的眼白一翻，身体一摇晃，一软，真的倒在老大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