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语丝愁-2

    也许醒过来能够看得见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因为她的耳边没有听到朝日晞说着日常之事。

    透过低低的纱帘，姜赞容隐约能够看到她躺着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那静止的侧影被烛光与帘影柔和得像是一幅沉静的画，倒是可以让姜赞容借着模糊的剪影来揣摩他。

    只是坐着，身形却依旧如此挺拔如松，他微微的低着头，目光却没有往她的方向这里看。剪影透出了一些他的轮廓，他的头发不如往昔那样的规整，甚至说得上是有些松散，几缕散落的发丝垂落肩头，仅以两三根发簪束住。下颌的弧度被纱帘磨平了锋锐，只是清俊依旧，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子的温柔平淡的味道。

    不过那种高不可攀的“神祇感”仿佛被尘世的风雨打湿，沉了下来，沉进她伸手可及的距离里。

    陌生的有点让姜赞容认不太出来。

    等到了视野全部清晰了的时候，就看到他的身影在内间走动，隔过屏风，能够听到他往浴桶内倒水的声音，随后纱帘被掀开，他的样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内。

    他真的变化好大。

    依旧还是那张俊美到不可直视的脸庞，只是从前尽显冰雪不可攀扰之色的容颜化作了洒满了柔软的日光的湖泊上荡漾着无数碎裂的微光，平静之下藏着漾动的情意。

    姜赞容从他这张脸上，看到了他坠入了尘世的痕迹。那汪清朗的湖泊内终于是染上了情愫变得起起伏伏，再也恢复不到风平浪静的时候。

    那是朝日晞。

    两人目光短暂相触。他的眸子在看见她睁眼后蓦然亮起，像是有光从黑夜中乍然跃出，惊喜溢于眼底，几乎克制不住地要向她靠近。可不知为何，刚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生生顿住了步伐。

    那双盛满欣喜的眼，忽而蒙上了别样的情绪，像是蜜糖中掺入了一团温软的棉絮，轻轻浮起，令人无端地感受到隐秘绵长的忧愁。

    他终究只是坐回床边，低下头，不知思索着什么。

    姜赞容看着他，心底泛起些许疑惑，正欲开口，远处忽然响起一声轰鸣，雷声滚滚，如同洪涛拍岸，一瞬间便将天幕搅碎，雨声如倾如注而来，带着闷雷逼近。

    炸在了耳边，惊得屋瓦微颤。

    姜赞容被震的眼皮子一颤，心想这雷声怎么回事，如此之大。

    却忽然间，手被握住了。

    抬眼看去，是朝日晞握住了她的手，脸上神色有些担忧。

    她想要把手缩回去。

    朝日晞没有肯。

    双方同时开口：“我——”

    “我......”

    又同时闭嘴。

    屋内的静默，如雨帘般密密织起。

    最终还是朝日晞打破了沉默。

    “我在黑水崖捡到了你。”

    他陆陆续续说出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包括天魔王被封印，天魔祭司的死亡，以及月夜胧被月拂弓重伤的事宜。

    还没等她从听到月拂弓打上上天都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朝日晞又说道  ：“当初承诺保你性命之事，是我没有做到。”

    “这是我之错。”

    “我愿意承担这过错。”

    他眸光清正，一如从前，让人无法心生任何的不满。

    姜赞容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她之所以会遭受那样一遭，一部分是她的果，再来一部分就是天道打定了主意要弄她。

    朝君失诺之事，并非是他故意的。确实是阴差阳错而已。

    他不该这样自责的。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在看到他因为她摇头拒绝后神情落寞了下来，犹如湖面上的光忽然沉入了深底让人有些觉得不忍。姜赞容觉得自己还有必要解释一下，只是太久没说话，她只能磕磕绊绊的一点点的说出来：“不是.....你的.....错。”

    “你....不要....这样。”

    其实她想要说的是你不用这样对我。

    只是话到了嘴里后拐了一个弯，就说出了不要。

    这下换朝日晞对她摇头。

    他往前坐了些，说道：“是我没能及时赶到才让天魔王被救走，是我没能阻止月座打你的主意。”

    朝日晞顿了顿，又说：是我，没能察觉到我对你的情愫，才会让你落入这般境地。

    说到最后，他抬眼望向她。

    那目光如夜中火，燃着沉寂的情绪。

    姜赞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了自己从未敢设想的东西。她瞪大眼，愕然地、甚至是本能地微微偏过了头，眼底有震惊，有不敢置信，也有几分茫然无措，被他握住的手也有些无措的蜷了蜷，却又被他更加用力的握住。

    姜赞容确实是被他的这句话给震的脑子有些发蒙。

    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朝日晞忽然抬手，捧住她的脸，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重复：“朝日晞，对姜赞容有情。”

    那不是欲念炽热的吻，仅仅是宣言，是印记，是一场迟来的告白。

    他贴近她，低声道：

    “心之所向。”

    “是你。”

    那一下轻吻落下的时候，姜赞容整个人都仿佛被什么钝钝地击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闭眼，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俊美得近乎冷冽的面孔，此刻却因情绪翻涌而生出了一点点细微的颤动。

    他的额发垂落，沾着她的鼻息。

    姜赞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他握住了，又轻轻往火里放了一下。炽热的火，带着水汽、缓慢燃烧的炉温，一点一点将她灼熟。

    “你……”

    她终于开口，喉间却像是被含住了一颗滚烫的石子，烧得她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朝日晞并未逼她回应，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像是一尊神明卸下了所有威仪，只剩下祈求的赤诚。

    那目光温柔，像是千山万水之后仍愿停泊在她面前的舟楫。

    姜赞容的唇动了动，却又迟迟说不出完整的话。

    也不知为什么，眼眶忽然热了。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那一瞬间情绪淹没了她所有的反应系统，让她连说话都变得迟缓。

    “你……怎会……”

    她抬手，慢慢覆在他还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上。

    想要问清楚。

    究竟是何时，何地，他，喜欢她。

    他声音朗朗，吐露的确实一字字让她心颤抖的语句：“没有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上了。”

    朝日晞动身将她揽入怀中，语气赤忱：“我.....希望你能在见到我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心意，无论你接受与否，我都不介意。”

    “我始终等你。”